父親的電話作文
當老人機唱起“ABCDEFG”的時候,我在翻包裏的鑰匙。在口袋裏按下接聽鍵,匆匆放到耳邊:“喂,爸?”
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我爹打過來的,只有他像每天閒得沒事一樣,總往家裏打電話。在外地時是如此,回了家也照樣——十年如一日。
他問我到哪的時候,我一隻腳正好踏進家門。
廚房的玻璃門半開,爸爸站在濃密的油煙裏,頭被籠罩得模糊不清,像他整個人要被油煙機一起吸進去那樣,再往下,我只能看到他略彎的背。此時他不知道我回來了,仍拿着手機在鍋裏翻炒,他不必把脊樑挺得那麼直。也許他只想在我視線範圍內,保持英雄形象。
然後我把書包和老人機往沙發上一扔:“我回來了!爸,你在做啥哇,超級香。”
煙霧繚繞,我沒敢眨眼,於是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稍稍挺了挺背。但其實沒什麼用,弓着的背並沒有因此而顯得直一些。
爸爸把手機放在乾燥的砧板上,接着關火,清脆的裝盤聲持續到他端着菜盤子回過頭來,我才注意到他穿着我媽的大紅圍裙。
爸爸做的菜很好吃,他像是擁有魔力,能把那些平時我不吃的,不愛吃菜做得我能動上大幾筷子,(當然,全部吃完是不可能的。)看到他回來就會心情很好,看到他做的再不喜歡也要吃上兩口。
這天我們開心的吃着飯,海闊天空的聊一些零零散散的東西,快吃完的時候,他讓我一會兒給奶奶打個電話。
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,思緒卻飄飛到了其他地方。
奶奶原來在長沙和我們一起住,七八十歲的老年人,總是喜歡絮絮叨叨説以前的事。奶奶説的最多的兩個人,一個是妹妹,另一個是爸爸。
她曾不厭其煩跟我説,爸爸超會學習,讓我向他學習。她説爸爸對她很好,好到她不曾用“孝順”來形容,那太淺了。更多的,她也告訴我,爸爸很想念我們,想回來,多陪陪我們。
我曾經把這些話當作人生中會聽到無數的正能量故事的一部分,但我很想知道,在很遠的南寧,辦公室或工地裏,在他做出“往家裏打電話”的這個決定時,他的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麼呢?
帶着這種疑惑,我學着像我的父親那樣,給奶奶打電話。
傍晚媽媽快回來的時候,我有一點緊張。因為這次都得不算太好,免不了一頓“教育”。這個時候,對我而言,爸爸是與我“同病相憐”的戰友。我原來聽見他們在電話裏“吵架”,説是“吵架”,不如説是媽媽單方面責備爸爸。這種時候爸爸一般不會還口,因為打電話時媽媽的沉默永遠少一些,就只聽媽媽在房間裏説些什麼,喋喋不休。
也有過我倆一起被“趕出家門”的時候。記得有一次,他們冷戰得很嚴重,爸爸就帶我出去避一避風頭。我們揹着包,像要出遠門。
我們站在二樓的樓梯間往下看,天色漸陰,夕陽暈開地面樹的陰影,爸爸站在那裏久久未動。
我圍着他轉了一圈,在轉到他面前的時候頓了頓,與他對視,其實不算,因為他根本沒在看我。他在看草,在看樹的陰影。
那雙眼睛裏浸滿了柔情與傷心。
我們大約走出家一兩百米遠後,天上開始飄一點小雨,爸爸走在前面,我跟在後面,穿過雜草瘋長的林蔭道。走着走着,爸爸突然在前頭問我:“你媽把衣服收了沒?”
我仔細想了想,忙道:“收了的,昨天晚上就收了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他點頭,自始至終一副後腦勺對着我。在走到下坡的拐角,他從揹包裏拿出傘,撐開,自己不打,卻遞給我。
我驚異他竟然還帶了傘,我接過來,嘗試把傘舉高,以便罩住我倆,但他説他不打。
那一瞬間我捕捉到他頭髮上細小的水珠,空中飄着的細密的雨絲,粘在頭髮上,和頭髮長在一起,反着光。我忍不住問他一個我一出家門就想問的問題:
“爸,咱們去哪啊?”
“隨便在哪四處轉轉。”他説,此時他的脊樑挺得筆直。半晌,他補充道:“等你媽打電話喊我們回去吃飯。”
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,我的老年機唱起了“ABCDEFG”。
那是打給父親的電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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